近期,国家相继发布了推进碳达峰、碳中和的顶层设计,“双碳”工作加速推进。为何密集出台文件?“双碳”新工作如何推进?又有哪些具体路径需要重视?
作为我国著名的能源与环保专家,中国工程院院士、广东省科学技术协会主席陈勇近日接受采访时表示,国家的这些部署对实现“双碳”目标有非常强的指导作用,各地不能停留在口头空谈“双碳”,要首先做好顶层设计找到抓手,其中“无废城市”建设、乡村振兴是实现“双碳”目标的两条重要路径。
要科学、理性推进“双碳”工作
记者:如何看待国家近期密集出台各类“双碳”相关文件?
陈勇:近期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印发了《关于推动城乡建设绿色发展的意见》《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》《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》等,这些文件出台很及时、很重要,而且内容非常具体,对于实施“双碳”战略有非常强的指导作用。
“双碳”目标提出后,各方积极参与,几乎任何事情都和“双碳”结合。结合当然可以,但为了“双碳”而“双碳”不可取,很多地方甚至停留在口头谈“双碳”,没有与具体任务结合。
国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所以提出要坚持全国一盘棋统筹推进,防止出现“运动式减碳”。出台的几个文件都谈得很具体,比如“无废城市”、循环经济、垃圾分类、乡村振兴等,这些都和“双碳”目标的实现紧密相关。
我国作出碳达峰、碳中和承诺时,用了“力争”这个词,表明实现“双碳”目标不能一蹴而就,需要较长时间和发展过程,必须与基本国情结合,统筹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福祉。
因此,我认为必须科学、理性推进“双碳”工作,一定要因地制宜、因事而为,根据不同地区、不同产业、不同行业等情况有序推进,分清轻重缓急。如何做到这一点?首先要做好顶层设计,找准实现“双碳”目标的重要抓手,制订相应的战略和路线图。
记者:如何防止出现“运动式减碳”?
陈勇:这就要谨防过激减碳,没有抓手空喊口号不行,不能见碳就减。国家提出“双碳”目标是为了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和人民群众的获得感、幸福感。近期,在推进碳达峰、碳中和的背景下,煤炭成了众矢之的,我认为在中国以煤为主要能源的基本国情下,不能盲目一刀切掉煤电,相反应在淘汰落后产能煤电的前提下,通过科技创新用更高的要求、更新的技术发展煤电及煤化工,以实现煤炭清洁高效利用。如果有朝一日技术有所突破,二氧化碳能够成为转化为高值化产品的原料,那么化石能源也能成为低碳排放的能源。
“无废城市”的减碳关键是废物资源利用
记者:“无废城市”建设将如何助力“双碳”?各地要如何规划?
陈勇:关于“双碳”目标实现的路径,我认为要重视节约,应首先提高节能技术水平。目前,我国的单位gdp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.5倍左右,如果能达到世界平均水平,则可以减少约30多亿吨的碳排放,否则,将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而扩大能耗和碳排放的规模。
除了源头节约,另一个很大的节约空间是废物资源循环利用,这也是“无废社会”的内在要求。当然,“无废社会”建设是长期事业,要从点滴做起,比如从无废社区、无废乡村,甚至无废工地、无废高速公路服务区等。
“无废城市”建设是“无废社会”建设的重要内容。目前全国“无废城市”试点已展开,广东的深圳就是试点城市之一。我认为“无废城市”建设有两个手段非常关键。
一是建设废物的循环经济产业园,即将生活垃圾、污泥、建筑垃圾、工业废物等集中协同处置,以加强整体管控能力,提升处置效率、规模效益和资源循环利用能力。二是垃圾分类处置。虽然人民群众对垃圾分类的积极性有所提高,但对标“减量化、资源化、无害化”的要求还有差距,需通过进一步技术创新提高垃圾分类及其处置的能力和水平。比如分类后可回收利用的干物质是混合物,不进一步分拣难以资源化利用,而现在多是人工分拣,成本高,同时作业人员存在健康安全风险,因此要着重创新智能化自动分选装备。将垃圾分类与信息技术相结合,以提高垃圾分类的标准化、精准化、智能化水平。
另外,陈旧垃圾填埋场的再生利用也很重要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,各地建了许多垃圾填埋场,早期的垃圾填埋场已到服役期并封场。经过长期的地下厌氧发酵很多东西已腐烂产生沼气,存在安全隐患。所以,如果将沼气抽出利用既能节约能源,也可减少安全隐患和温室气体排放。而没有腐烂的物质很多都是可再生利用的资源,挖掘出来既可节约资源,也可使土地资源再利用。当然,这一切也要智能化自动分选装备支撑。
通过核算可知,以上这些“无废城市”的工作都与“双碳”有密切关系。
农村废物资源化利用需解决集中收集难题
记者:您多次提出乡村振兴在推动“双碳”过程中也很关键,具体应该如何理解?
陈勇:乡村振兴需解决农村很多问题,无论是能源还是环境问题都与“双碳”密切相关。
广阔农村的太阳能、生物质能等可再生能源资源丰富,而目前散煤、非商品性薪柴等在农村能源结构中占比较大,电气化水平低,亟需优化能源结构。同时,农村的生活垃圾、秸秆、畜禽粪污等量大面广,已成为制约乡村振兴的重要瓶颈,亟待攻克。
但从另外一角度考虑,秸秆、畜禽粪污等都是有机物,它们由碳、氢、氧、磷、氮等构成,既是污染源,也可成为能量元素和营养元素。如果将这些物质有效转化成能源和资源,既可以替代很大一部分高碳排放燃料,成为农村清洁能源,也可解决环境问题。
因此,从能源和环境的双重效益考虑,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时应优先发展农村有机废物能源化、资源化利用技术和产业。
记者:关于农村废物转化减碳有哪些具体做法?
陈勇:就拿养猪来说,中国是养猪大国,若粪污无序排放,会造成环境污染、增加温室气体排放。但其实猪全身是宝,甚至其粪便也是宝。比如1万头商品猪的粪污,每年可产36.5万立方米沼气,80万—90万度电,节约标煤约300多吨,直接减排二氧化碳800多吨,同时可生产大量的有机肥。
而粪污发酵的沼气经过净化可制氢、甲醇以及化工品;沼渣还可用于生产生物炭,而生物炭也是各种高值肥料的基础物质。形象说就是“从猪屁股上要能源和资源”。但要使猪的粪污高效利用,必须通过模式创新和技术创新。比如建立规模化的农村代谢共生产业园,即将养殖、种植、生产生活过程的代谢产物协同处置,以提高处置的效率和能源化、资源化利用水平。
记者:农村废物资源化利用是否遇到问题?
陈勇:目前仍存在废物集中收集较难的问题,这是由农村长期的发展模式决定的。
长期执行的包产到户为农村、农业的发展发挥了应有作用,但也导致了农业用地的碎片化、农业规模小型化,影响农业现代化的实现,中央为解决这一问题,制订了承包权与经营权分置的新政,经营权可以流转给资金雄厚、经营能力强的企业,这样可使碎片化的土地集中连片,有利于农业的规模化、集约化、工业化发展。
比如对于猪的散养户,可通过土地流转建设“猪地产”,把散养户吸引进来,提供“猪物业”服务,保障饲料安全、疫病防治、粪污处置等。无论是“猪地产”还是散养户相对集中的地方,可建设粪污集中处置中心,以提高处置的规模化、资源化能力。并且这些模式也可应用于其它养殖业和种植业。
对于规模化养殖企业,为节约土地面积,可发展“猪公寓”模式,即采取楼房养猪,也便于除臭、防病、粪污处置。广州从化、揭阳、河源等正在探索这些模式。
必须重视碳评估、碳足迹工作
记者:航空业正在探索用碳中性的生物质制备航油,您认为前景如何?
陈勇:如果从油料植物制备生物航油,原料可控、收集容易、技术成熟,经济性可接受,但大面积种植油料植物存在与农争地的问题。而用农村秸秆等生物质废物制备航油,则存在原料收运难、原料供应不稳定、技术水平低、经济性差等问题,目前也只有百吨级的示范工程。但如果农业实现了规模化、现代化,技术水平也进一步提高,将来从秸秆等生物质废物制备航油应该是可行的。
记者:当前很多国家在谈“碳足迹”,您如何看待其重要性?
陈勇:我认为实现“双碳”目标要靠经济手段和市场竞争,所以一定要重视碳评估、碳足迹工作。应未雨绸缪尽早探寻产业、行业、事业的碳足迹,做好相应的碳评估,否则将会在未来市场竞争和国际竞争上处于被动局面。
原题:中国工程院院士陈勇:“双碳”的主战场在城市也在农村